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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之重兴之刻
一两
图◎詹詹】
一
至元十七年,南方初平,万物萧条,北方却是安定已久,入城后一派繁荣景象。只是,明明盛夏时节,天气炎热,上京百姓却放着太好的屋檐树阴不呆,全跑到街上来。跑出来也就罢了,偌大京城,街道宽广,不至于有拥堵之患,坏就坏在一群官兵挥舞着长枪开道,将百姓拦在两旁,空出一整条街道在烈日的照射下白花花地耀眼,半天也没见人踏上去。
楼中夜的伤势好转后,便开始筹资重修武当道观,以他一人之力,想完全恢复当日风采当然有点困难,不过有幸存的武当弟子一起努力,道观倒也有了五分模样。
他此时上京,是因为当初一场大火,道藏也损失不少,尤其是师兄亲笔抄录的《玄都宝藏》只余下三四成,而师兄当初借阅的原本来自于玄教宗师张留孙处。张留孙出身龙虎山,深受元帝宠信,身居上卿之位,要见一面不容易。
楼中夜特意带上了师兄的遗物作为信物,一路辛苦不提,进厂城,却被培在大街上,在距离张留孙府上只有两条街的位置,寸步难行,
大概是有达官贵人要出行吧?什么样的身份会有这样的排场?而天子脚下的这些人什么排场没见过,大热天要这样堵在外面看热闹?楼中夜看到周围不少人手里还高举着碗盘、茶缸、酒坛等物,还有一名大汉举一只三足小铜鼎,把楼中夜吓一跳,这种东西一般人不到年夜饭吃火锅可不会搬出来。
“难道是要发吃的?”师侄鲁大宥一路随行,和楼中夜略显烦躁的心情不同,鲁大宥笑得很是欢快,赶紧拿出装水的葫芦,“那我们也要接一点!”
“乡巴佬。”边上的小胡子轻蔑地瞥了两人一眼,“明大圣师要往天坛求雨,沿路洒金露,你好歹弄只敞口的,哪怕用手接也比这玩意强啊!”
“哦,是吗?”
就在鲁大宥忙不迭收起葫芦的时候,长街的尽头出现了一队人马。最前面是一队引路兵马,首先一骑乌黑亮丽的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士银甲银枪,光彩照人,但铠甲掩不住窈窕身形——居然是位女将。继数十名兵土后,接着一队长长的白衣队伍,前面两人举着黄幡,右书“神通广大”,左书“为国为民”,跟着的人手捧着笏、如意、法印、法剑、甘露碗等物。楼中夜本来只是耐着性子等他们过去,现在却是越看眼睛睁得越大,他虽然没有正式出家,自小起却是每年都有大半年在武当山上度过,对这些东两当然不陌生:这全是道士做法事时用的法器。
前面的人群传来波动,这边的百姓也跟着兴奋起来,手里的器皿高举过头顶。捧甘露碗的弟子手持杨柳枝,沾起露水洒向道旁的人群,人群像是疯了一样想往前挤,幸亏有官兵拦阻,才不至于发生蜂拥抢挤踩踏伤人的事件。
甘露洒完后,才是缓缓驶来的马车,四匹白马金蹄金鞍,金光闪耀,车顶上璎珞摇曳,极尽奢华。
楼中夜的心神骤然一震。是阳光太过强烈造成的错觉吗?他隐隐看到那群白衣弟子的衣摆上面绣着阴阳鱼,但外环却有一层与衣服同色的刺绣,是一条蛇在吞吃自己的尾巴。
他看过这样的图案,在……某个他再也不愿回忆起来的人身上。
“恶贼,拿命来!”
蓦地一声暴喝,晴空下一道人影从对面客栈的二楼飘然而出,越过众人头顶,手中长剑带起一道凛冽水光,刺向马车。
“保护圣师!”
引路女将下令,跟着脚尖在马背上一点,飞身去拦截刺客。她身披铠甲能有如此速度已经不错,可是刺客那一剑之轻盈更是无与伦比,逸然有叶落秋风之势。在女将赶到前,剑尖已经刺穿车壁,但就在众人失色惊呼时,那道人影倒飞出去,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大声道:“明宗越,你等着,我下回还会来找你!”
“追!”
女将下令,官兵立时出动,人群也是一阵骚动,女将撩开马车车帘,“圣师无恙吧?”
“区区小贼,尚奈何不了我。”车内传出苍老的声音,“他受我一掌,逃不了多远,速去捉拿。”
“是。”
不管怎么说,拥堵的人群终于散去了,楼中夜长出了一口气,带着鲁大宥转过街角。太阳太大,两人挑了条隐蔽的街道走,也正好避开沿街搜查的官兵。
“呜哇……那个什么金露味道还真是不错啊……”葫芦嘴太小,他自然没接到,边上那位小胡子倒是接到了。不过小胡子只顾着看刺客,鲁大宥便殷勤地代他喝了,现在想想那滋味,真是回味无穷,“甜丝丝,又不腻,喝完后让人觉得有这样东西了就什么都不想吃了,精神超好,力气很足,很想找人打一架的感觉……”
他的话没说完,找人打一架的机会就来了。
一柄剑横在他的下巴底下。
“把衣服脱了。”有人这样道。
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他居然会被劫色!
鲁大宥一肚子的狂吼被冰冷剑锋生生压在喉咙口,衡量一下,只好委委屈屈开始解衣带。
剑来自两幢屋子间的甬道里,这种甬道一般用来堆柴火,原是个不错的藏身地。不过这边的柴火用得差不多了,而藏在里面的人又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偏偏还穿一身白衣服,衣服上还偏偏有触目的血迹。楼中夜叹了口气,心里说仁兄你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
“他的衣服大了,你穿不合适。”楼中夜把嫌热脱在手里的外衣丢了过去,“穿我的吧。”
男子接住衣服,换下血衣,衣带刚刚系好,楼中夜忽然取过鲁大宥袋子里的臭豆腐,往男子胸前一抹。
“啊!”
两声惨叫,同时来自鲁大宥和男子口中,陡然引起了巷外官兵的注意:“什么人?”
男子就要拔剑,楼中夜一探手就把他的剑捞了过来,丢进了柴火堆,大声道:“官爷快来,这里有贼人!”
“你!”男子大怒,扬手一掌拍向楼中夜,楼中夜反握住他的手腕,卸去这一掌之力,左手顺势摘下他的蒙面巾:“官爷快来,看,这里有血衣,还有一把剑!”
“果然!”几名官兵搜去证物,打量面前三个人,只闻得一股浓浓的臭豆腐味,“有没有看到人往哪里去了?”
“好像是往那边。”楼中夜随手指了个方向,“我们只看到白白的影子一闪,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官兵立即往那个方向追去了。
男子怒视着楼中夜道:“那是我的剑!”
“剑要紧还是命要紧?”
“当然是剑!”
“错了,你心里也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然刚才就冲出去把剑抢回来了。”
男子气得脸色发青,不知道该视面前这人为救命恩人还是仇人。
要问男子为什么不冲出去?因为楼中夜的手在袖子里扣住了他的脉门,叫他怎么冲得出去?
“当然,练武之人的兵器也是很要紧的,这个我晓得。京城地界不太熟,所以不清楚,不过武当山下有家王铁匠铺,打的刀剑很是得用,武当弟子都用它,你不妨也去打一把看看。”楼中夜松开他的脉门,顺便奉还面巾,拱拱手,“不耽误兄台了,就此别过。”
他带着鲁大宥施施然走开,男子却在原地怔了半刻,就在刹那间,他夺剑、卸掌、摘巾,三式一气呵气,速度并不快,招式也没有什么花样,就是平平淡淡伸手过来,却让人无法抵挡。就算是受了伤,这样被人轻松搞定,对于男子来说,还是人生第一次。
世上竟有这样的高手?
“喂!”男子在后面扬声道,“兄台高姓大名?”
楼中夜回过头来:“我叫楼中夜。”
“在下清微派云菜子叶希真。”男子抱拳,“今日之恩,他日必报。”
楼中夜笑着点点头:“举手之劳,报恩就不必了,给叶兄提个醒,下次当刺客,不要再穿白衣了。”
叶希真低下头,只见身上已经不是惯穿的白衣,胸前还有一大摊污渍,更兼臭气熏天。他的脸迅速变得惨白,忍住想呕吐的冲动,快步离去。
二
宗师府。
帖子递上去大半个时辰后,引路的仆人终于请楼中夜和鲁大宥进去。在竹阴之后的书斋里,楼中夜见到了此行要拜访的人。
张留孙四十上下年纪,面如冠玉,留三缕飘然长须,颇有些神仙气,手中拈着杨掌教生时所佩的玉牌,怅然叹息:“当年,杨兄还是武当游方的道士,游历至龙虎山,与我一见如故,眨眼已经二十年,物是人非,杨兄已然羽化登仙,而我还在俗世里打滚。”
听他提起师兄,楼中夜心里面也是一酸,鲁大宥更直接开始抹眼泪。张留孙接着道:“能助陛下一统天下,杨掌教也是为国为民,你们也不必为他伤心了。”
楼中夜一怔,随即苦笑起来:“天下仍在误传师兄为了蒙人陷害七大门派,想不到宗师居然也相信。”
张留孙微微意外:“都元帅张弘范亲自请旨加封杨兄为‘通微显化真人’,陛下还亲口向我打听过杨兄为人,圣旨也是我看着拟定的,如何有假?”
“那正是张弘范的阴谋……”
当时张弘范为了阻止南宋丞相陆秀夫向中原武林求助,请旨加封武当掌教,并设局在武当山上毒害七大门派精英,致使武当为千夫所指,杨掌教以火焚观谢罪,独身刺杀张弘范。
张留孙听完,沉默片刻:“楼兄弟,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时当乱世,必须有能人一统江山,才能给百姓安定的生活,南宋孱弱,天子无能,不是当今陛下得天下,也会有他人得之。”
“也许宗师说的是对的,但天下未平时,任何人都希望凭自己的努力改变现状。”楼中夜顿了顿,道,“晚辈这次上京,是想求《玄都宝藏》一观,恳请宗师看在师兄的面子上,容我抄录一份,带回武当。”
张留孙叹了口气:“你来晚了。”
“怎么?”
“我当年入京时,将这份道藏作为供品呈给了陛下。不久前,我还能随时翻阅,要为你借出来也不是难事。但在三个月前,女官萧守通为陛下引荐了一位美人,其父明宗越因擅长养生延年秘术,而被陛下称为‘圣师’。据说还有呼风唤雨之能,此番为大都求雨,只待雨下,便册封为国师,《玄都宝藏》正在封赏之中,已经先送到圣师府去了。”张留孙将玉牌交还楼中夜,拍拍他的肩,语气不无唏嘘,“如今世人只知圣师,而不知宗师矣。楼兄弟,请恕我无能,帮不上你。”
明宗越、明圣师……楼中夜眼前闪过那辆华丽马车,以及,车上隐约的蛇吞花纹。
“那位娘娘……姓明?”
“女从父姓,自然。”
“芳名是……”
“明珠。”张留孙看了他一眼,“难道是楼兄弟旧识?”
“不,不不,当然不是。”楼中夜长揖一礼,“打扰前辈了,晚辈告退。”
当然不是……绝对不是。
他的那位与明妃同姓的“旧识”——明月心,已经葬身大海了……还是由他亲手葬送的。
心底深处有股钝长的疼痛升起,经过双重剧毒洗礼的脏腑被牵动,楼中夜捂住嘴,将一口涌到喉头的腥甜压下去。
“奇怪啊……”走出宗师府,鲁大宥喃喃,“原来这张宗师跟我的口味一样,也爱吃臭豆腐……”
“什么臭豆腐?”
鲁大宥幽怨地看着他:“就是我在大街上买的,剩下一点点本来打算午饭时候吃,却被小师叔你用来抹叶希真一身的那个……”。
“好,我知道了,一会儿就买一份赔你。”
臭豆腐好买,《玄都宝藏》却不易借。
在客栈歇了一晚,楼中夜决定去圣师府碰碰运气。武当所存的道藏也有不少是绝版珍品,就算明宗越不愿意借,身为同道中人,互通有无想必是肯的……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递上拜帖,圣师府的大门不如宗师府气派,却更为古朴轩朗。据客栈掌柜告诉,圣师府原是契丹人萧毅的府邸,萧毅武官出身,一身旧伤,每逢阴雨天气,便痛苦万分。幸而今年开春之后,其女萧守通偶遇一对异人父女,获赠金露一瓶,萧毅饮下后百痛俱消,以为神迹,立即向陛下举荐,这才有了现在的圣师与明妃。御赐的圣师府尚在修建中,萧毅让出了自己的宅院,供奉明宗越,萧府的匾额也换成了圣师府。
受恩者知恩图报,行善者终得善果,实在是一桩美谈。楼中夜仰头打量着“圣师府”三个字,心里想象着这样的善良老者,该是怎样的慈眉善目……不过叶希真看上去也不像坏人,为什么要行刺明宗越呢?
仆人很快带着主人的允准前来领两人进去,比昨天的宗师府顺利多了。楼中夜正感庆幸,才跨进门槛,大门就“砰”的一声在身后关上,而院中,一人负手而立,身后跟着十数名家丁,正是在昨天的开路女官萧守通,冷冷问道:“武当弟子?”
“正是……”
“给我打!”
随着她一声令下,家丁们一拥而上。
“喂、喂,有话好好说……”
楼中夜中毒后体力极差,超过三招,不用对方动手自己就要躺下了。鲁大宥则是以游历为名,“吃遍天下”为主,肚子越来越大,功夫却越见稀松。两个人陷入混战,自身难保,十分狼狈。片刻后,楼中夜的小腿挨了一棍,当即无法站立,跌倒在地,无数棍棒在他面前扬起,在眼中放大,“不要啊……”他捂住了脸。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一柄拂尘卷住了棍棒,吐气一震,家丁们纷纷后退。来人身穿青色道袍,头戴南华巾,面目清峻,飘逸出尘,楼中夜呆了一下,才认出是昨天见过的叶希真。只见他一柄拂尘在手,家丁顿时四散,叶希真向楼中夜不满地道:“你不和别人一般见识,别人却不会对你客气,如此狼狈,你还不愿动用你的武功吗?”
“武功?”楼中夜狼狈地整理衣衫,和鲁大宥相对苦笑,“叶兄说笑了。在武当,我们两个武功最差,所以才会被派出来抄书。”
“你、武、功、最、差?”叶希真手上一顿,险险挨上一棍,他回过头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原本就因为受伤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身形都晃了晃,似是喃喃自语,“武当,武当……到底有多少高人?”
“又来一个臭道士!”萧守通取出长枪,枪尖指向叶希真,“哼,武当弟子不来则已,既然敢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叶希真一边接招,一边扭头问楼中夜:“你们武当到底怎么得罪她了?”
“我怎么知道?”楼中夜和鲁大宥面面相觑,实在不记得武当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母老虎。
萧守通枪法凌厉,一枪快过一枪,枪枪都灌注真力。叶希真原本不在乎这等对手,但新伤未愈,又没有趁手兵器,渐渐落了下风,被萧守通一枪压住肩头,拂尘无法使力,他动用内劲,震开这一枪,然而那一掌之伤再也压制不住,“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萧守通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枪猛然刺来。叶希真力气未复,毒蛇般的枪尖已经刺到面前。避无可避时,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握住枪身,先卸劲,再往前一带,肩背沿枪一转,肘尖击向萧守通腰腹,萧守通急忙后退,手里却是一空,枪居然被人夺去。
这一招握枪、卸劲、肘击,再夺枪,如同行云流水,再现昨日风采。昨天叶希真只觉得手法绝妙,今天才看出来这其实是一套拳法,不疾不躁,干舒缓中蕴有无穷之力,竟是生平未见,叶希真忍不住喝出一声“好”。楼中夜却是面色惨白,已至穷弩之末,身形一晃,以枪杆杵地才勉强支撑:“快走……”
就在这时,大门打开,门外仆从如云,伴着一乘宫轿,宫人扬声唱喏:“明妃驾到!”
萧守通面显喜色:“明姐姐来得正好,这三人是武当弟子!”
“哦?”宫轿内,传出娇娇软软的一声轻问,“圣师祭天祈雨,不能见血腥,再说伯父的身体也需要静养,不宜吵闹。守通,放过他们吧。”
这个声音入耳,楼中夜只觉得两耳“嗡”的一声响,强行支撑的身体一软,跪倒在地上。
“我等并无恶意,原本看在道门一脉,想借道经抄录,没想到萧大人却刀剑相向,非要置我等于死地。”
宫轿后,数十名宫廷卫士个个身穿铠甲,手执长刀,要擒他们三个,比瓮中捉鳖还容易。叶希真抱拳一礼:“承蒙娘娘开恩,我等告辞。”
他和鲁大宥架起楼中夜,趁这两个女人反悔前,说走就走。
楼中夜的头无力地歪着,视线却没有从宫轿上移开半分。如果视线能像利箭就好了,他想穿透轿身,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人!
这声音……这声音……这是原本应该消失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明姐姐,怎么能就这样让他们走?”萧守通不解,“你不是最恨武当道士吗?”
“让他们走,不代表不杀他们。”轿子里的声音依旧娇软,却透着一丝刻骨的寒意,“但是不能因为私仇影响圣师名誉,所以,以后万万不可以在府里杀人,知道吗?”
萧守通明白了,吩咐人跟住三人的行踪,然后捡起自己的枪,回忆着楼中夜夺枪的那一招,心里大不是滋味:“那个病秧子道士的拳法倒是挺厉害……”
“病秧子道士……使拳法?”轿子里的声音忽然有了一丝颤抖,“他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来着?”萧守通看了看拜帖,“哦,楼中夜,还有一个叫……”
“楼、中、夜!”没等她念出第二个人的名字,轿帘一下子被掀开,华服的宫妃一字一句充满寒意,“给我追!追上他,杀了他,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我要他的人头!”
“好,好。”萧守通其实心里还想问一下,不是要为圣师的名誉着想吗?可是没能问出来,因为明妃浓妆艳抹的面容已经扭曲,胭脂都盖不住脸上的苍白与怨毒。
恨,恨意已经有了实体,如毒蛇一般随着这个名字呼啸而出。
三
把楼中夜架离圣师府,叶希真才发现楼中夜的前襟上殷红点点,气息微弱:“怎么回事?楼兄为何伤得如此重?”
“小师叔以前中过毒,差一点点就死了,后来虽然活过来,但也就是半死不活的,好惨哪……”鲁大宥说着就开始抹眼泪,“小师叔啊,小师叔你可千万不能死啊,道观还没有建好,你死了谁来筹钱啊……”
楼中夜生生含了一口血,就算我没死,也要被你气死。
叶希真背起楼中夜,就近找到一家药铺,楼中夜吃力地捂着自己胸口:“叶兄,你怎么知道我去圣师府抄录经书?”
叶希真愣了愣,面色有些许不自然:“这个……”
“大宥在宗师书房里闻见的臭豆腐味,就是还来不及更衣的你吧?”
叶希真迟疑一下便承认了:“是。”
他脱困后即回到宗师府,没想到楼中夜与他仅相差前后脚,见楼中夜武功出色,他起了结交之心。张留孙也想用这位武当弟子探一探圣师府的深浅,哪知道他尾随而至圣师府,见到的不是想象中楼中夜一剑荡平千秋的豪情,反而是被圣师府众人围殴痛打的惨状。
楼中夜咳嗽两声:“宗师既然默许你对付圣师,那么这圣师到底是什么来历,你们清楚吗?”
叶希真未及开口,坐堂的大夫兼掌柜已经把完了脉,道:“这位病人的脉相已是油尽灯枯,凡力无用,不过这里有圣师大人的金露,喝下去也许有希望。”
鲁大宥一听有救,连忙掏钱袋:“多少银子?”
“一盏金露一百两。”
鲁大宥看着匣中那一盏清水,眼睛顿时瞪得老大,还来不及说话。
楼中夜挣扎着道:“你、你知不知道一百两银子够买多少砖,多少木材?你……你……咳咳……抢钱啊!”
“这是行价,我还是看你病重,等闲病人我还不卖呢。”
“不用药,我的身体自己清楚,只要好好休息就能缓过来了……”楼中夜的话没说完,倚在门外墙根躲太阳的乞丐忽然冲进来,直直望着那只碗,眼珠可怕地往外凸:“金露,金露……给我金露……给我……”
“怎么又让这人进来了?不是说了不许让这人靠近吗?”大夫连忙护住碗,小二和学徒连忙把乞丐往外赶,“周公子,您不是从前了,这地方不能再来了,快走吧,看在你以前给的赏钱不少的份上,我们就不动粗了……”
“一碗毒药一百两,大夫你的心可真够黑。”看着骨瘦如柴的乞丐被两人轻而易举地丢出去,叶希真冷冷开口,“楼兄,你问那魔头的来历,就要从这碗毒药开始,若是想死的话我可以给你个干脆的,不用喝这玩意。”
“哎,你这个道长怎么胡说八道呢?”大夫道,“多少人沉疴难愈,多亏了金露才重现生机,买不起就不要买,敢造圣师的谣,大伙儿可不能放过你!”
“枉你身为医者,难道看不出来这金露到底是什么?”
“圣师的金露,基料为御米之油,杂以百花清露,再化入符水,所以能起死回生,价值百两。”大夫吹胡子瞪眼,“医者父母心,若真是毒,我怎么会卖?”
“什么、什么油?”鲁大宥问。
“御米者,罂粟籽也。”楼中夜久病成良医,对药物倒是比常人了解。
“罂粟籽又称‘百号子,,其油也称‘百号子’油,号称能治百病,所以确实是良药……为什么说它是毒药?”楼中夜间。
“罂粟籽无毒,果浆却有毒,在药用的籽油里加上炼化后的果浆,服用后开始会让人觉得身轻体健,精神舒泰,很快便会上瘾,之后再也离不开这样东西。”叶希真咬牙,“明宗越发迹于云南,我清微派不少门人受此物所害,现在他把这种东西带到了京城,你们还当它是灵丹妙药,真是不知死活!”
云南……楼中夜心中重重地打了一个突,当年魔教因为用人炼药而被中原武林围剿,其余孽最后避走之地,就是云南。
“好,好,说得好。”门外传来冷冷的声音,萧守通单手拖枪,慢慢走进来,“身为出家人,如此胡言乱语,造谣生事,诋毁他人,真是该死!”
在她的身后,圣师府家丁与皇宫侍卫并立,数十号人将这间药铺团团围住,再盛烈的阳光也禁不住这森冷杀气,空气似乎都冷下来。
楼中夜看看胸前血迹尚未干透的叶希真,再看看两眼圆睁进入发懵状态的鲁大宥,苦笑。
这一次,逃不过了。
“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停掉令尊的金露试试看就知道!”
“正是有了金露,父亲才免受伤痛,你以为我会听你的话,停掉我父亲的救命良药?”
“你怎么不看看外面那个乞丐?不久前,他想必和你父亲一样,也拿金露当救命良药!”
“金露得来不易,没有圣缘而光靠买卖当然供应不上,是他们咎由自取,与圣师何干?”萧守通长枪一挺,“尔等小人,无缘得到就四处造谣诬蔑圣师,今天我就要你们的性命!”
“真是朽木难雕!”叶希真以真气催动拂尘,接下萧守通的一枪,“想要我的性命,等我杀了那魔头再说!”
“敢呼圣师为魔头,你……昨天那人是你!”
“不错,就是道爷我!”叶希真冷笑,“为虎作伥的蠢丫头,真以为明宗越是什么道人?不信你去问问看,《道德经》他背不背得全!他是昔日的魔教余孽,他给你们吃的金露,就是当年用活人炼出来的毒药,你们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还不自知!”
萧守通大怒,银枪愈狠:“不许你污蔑圣师!”
叶希真反手一记拂尘,卷住银枪。萧守通所修是兵家枪法,力道甚重,拉锯中,“哧哧”连响,楼中夜听出来了,这是拂尘中麻线断裂的声音,叶希真的脸色越发苍白。
“他好像撑不住了。”鲁大宥拔出剑,他这剑充当装饰已久矣,很久没有出过鞘,握剑的手一阵发抖,“小、小师叔别怕,我……我……我来保护你……”
楼中夜看着他同样发白的脸,叹口气,一把夺过他的剑,向叶希真掷去:“叶兄,接着!”
叶希真一把接住,“唰”地一下便是一剑。长剑入手颇重,剑锋却轻灵,用起来虽然比不上他原来那把,也算上品。
叶希真微微一笑:“武当山下王师傅的手艺不错。”
楼中夜也笑:“那是当然。”
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次是穷途末路了,然而江湖儿女,却是洒脱快意。楼中夜招招手,向鲁大宥附耳道:“一有机会,你就跟在叶兄身后突围。”
“那小师叔你呢?”
“我当然是跟在你身后。”
“好!”
萧守通不料叶希真剑法如此高强,一连被逼退了三步。这三步也是叶希真的极限,胸中内伤隐隐欲发,萧守通一退,他立刻去扶楼中夜,楼中夜却将鲁大宥往前一推:“我家师侄拜托你了。”
叶希真一顿,然而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带了鲁大宥便走。武当除了剑法,拳法也是一流,虽然没有太极之神妙。但性命攸关时,刀光剑影下,鲁大宥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师父当日所教的一招一式都清晰无比,就像一幅画,抹去了浮尘,真章纤毫毕现。他一连冲出了侍卫们的包围圈才回过头来,却没见到楼中夜跟上,而萧守通已经提枪逼来,忽然不知道为什么顿住身形,折返屋内。
“小师叔!”鲁大宥惊叫。
“别喊了。”叶希真面色惨白,一番突围,他已是强弩之末,“我们救不了他,他在救我们。”
“可是……”
“走吧,他已经将你托付给我了。”叶希真拎起鲁大宥的衣领,一跃上了屋顶,最后一眼回望被包围的药铺,喃喃说,“我们救不了他,但是有人可以……但愿可以……”
“如果真的是你那位明姐姐,那么恨的人应该只有我吧?”
就在萧守通欲提枪追击叶鲁二人的时候,身后传来这样一句。
声音不大,气息微弱,却足够让萧守通站住脚。
我要他的人头。
明姐姐的声音还在耳畔回荡,她说的确实是“他”,而非“他们”。
而就在她提枪回身之际,原本瘫坐在椅子上的病人忽然动了,楼中夜推开窗子,翻身而出。
“休想逃!”萧守通大急,破窗追来,同时下令,“你们给我去窗外包抄!”
几乎是立刻,她就发现这个命令是多余的,翻出窗子的楼中夜没能逃往任何地方,他摔倒在窗下的草丛里,嘴角又溢出一缕新的血丝。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绝对没有逃跑的力气,而人手已经被吸引过来,那边的叶希真趁机带着鲁大宥成功逃逸。
“死到临头还耍花招!”萧守通带着被耍的恼怒,踢了楼中夜一脚。
“如果真的是她,那令尊大人只怕也死到临头了……”楼中夜无法避开,忍痛受这一脚,剧烈地咳嗽起来。
萧守通怒极,还想再踢一脚,只怕这一脚下去,这人就要一命呼呜了。她皱着眉头想了想,考虑着带脑袋回去还是带人回去:“你到底做过什么?让明姐姐那么恨你?”
楼中夜无声地笑了一下,血沫沿嘴角涌出:“娶过她,算不算?”
萧守通一呆:“什么?”
“杀过她,算不算?”近乎自语地,楼中夜接着道。
“什么?”萧守通叫得更大声。
“带我去见她吧。”楼中夜强撑着坐起来,用袖子拭去嘴边的血迹,“让她亲手杀了我,也许她会更开心。”
四
萧守通回到圣师府,门人回禀,大人让她回来先去见他一面。这位“大人”,自然是她的父亲萧毅。
萧毅正在房中闭目调息,脸上有一丝痛苦神色。这种神情萧守通以前常见,那是父亲在忍耐旧伤的痛楚,可自从有了金露,萧守通便再也没有见过父亲这样了。此时便吃了一惊,忙问:“金露呢?父亲的金露在哪里?”间完才发现金露就在桌上,萧毅却没有喝,她端起来送到父亲嘴边,萧毅看着碗中清水,神情复杂,终于长叹一声,喝下它。
“父亲怎么不按时服用金露?”擦着父亲额头上微微沁出的一层冷汗,萧守通半是心疼半是埋怨。
“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停了金露,现在看来,还真是停不了啊……”
“为什么要停了金露?”萧守通大奇,“我们又不是喝不起,再说明姐姐和圣师对我们这么好。”
萧守通看了女儿一眼,有些话,还是没有和这位心直口快的女儿说。万一……万一他们停了呢?他当时急于表功所以将明氏父女引荐给皇帝,如果有朝一日皇帝发现喝过金露的人都离不开明氏父女,那该怎么办?
“……不想死,就快停吧。”一个有些微弱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萧毅一怔,这才看到,门外家丁正擒着一名年轻人,头发散乱,衣上与嘴角还带着血迹,十分狼狈。
“这是?”
“闭嘴!”萧守通狠狠瞪了楼中夜一眼,向父亲解释,“一个武当弟子,明姐姐很是讨厌,我要把他交给明姐姐。”
萧毅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让女儿去了,只是脸上的忧色却更重……金露的药效起作用了,微醺的迷醉袭来,让人舒服得想要呻吟,他缓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一切……等到一切发生的时候再说吧。
“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
因为那一句话,楼中夜直接被萧守通丢进了屋子里,滚到一个人的脚边。那是一双纯白色的靴子,靴背上盖着纯白色衣袍,那人的须发皆白,脸上却是白里透红,如同二八少女,从下往上这样的角度望过去,仿佛是不老神仙。
楼中夜忽然就有点明白为什么路人会近乎疯狂地顶礼膜拜了。
“圣师、姐姐,我把他带来了。”
“有劳了,守通,你先下去。”
这个声音……清冷、清丽、清柔,一如记忆中的任何时刻。楼中夜的呼吸有片刻的停顿,然后慢慢转过头去。
有时候还会梦见这个人。
那还是在武当山上的时候,她布衣荆钗,眉目秀丽,发丝在阳光下丝丝闪亮。他在后面偷偷拿出一支珠钗,准备插到她的发上。
梦境真奇妙,完整地保留了清醒时已不可复得的心境,清甜中带着一丝紧张,紧张中带着一丝兴奋。梦境中,他放轻脚步,走向她,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当珠钗插上她的发问,他心里充满了说不出来的满足。
而她没有回头。无论梦见多少次,在这时便会强制性地醒来。多谢你,没有在梦中回头,其实我很怕,怕回过头来的那张脸,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
而此刻,梦境在现实中延伸,他亲历了美梦变为噩梦,他见到了明月心的脸。
不是武当山上天然的丽色,也不是崖山海上中毒后的青色。这张脸经过脂粉的精心修饰,艳光逼人,仰视的角度令她看上去不像真人,而像是从野火中化生的幻象。
“这就是那个武当的小子?”圣师明宗越居高临下,用看死人的眼神打量了一下楼中夜,“真的是他杀了张弘范?”
“是他……”明珠,不,明月心的眼睛死死盯着楼中夜,“他杀死了张弘范,还险些杀了我。”
“吾儿,今日报仇的机会来了。”明宗越拍拍女儿的肩,“你可以用一百种法子让他慢慢死去。”
“谢父亲。”
“……真的是你。”是遗憾,是惆怅?是迷惘,还是释然?此时此刻,楼中夜心中百味杂陈,自己也说不清是喜是悲,是惊是怒,“原来你没死。”
“我没死,是因为父亲在海上救起了我,而你,你为什么还没死?”圣师府的厢房里,门窗紧闭,盛夏的阳光都难以透入,幽暗光线下,明月心的脸看上去有几分扭曲,“两种至毒之药,无论哪一种都能要你的命,你居然还活着……呵呵,楼中夜,你真是命大!”
“咳咳……再命大,也就到今天为止了吧……”
“算你识相。”明月心袖中滑出一柄小巧匕首,刀锋贴着楼中夜的脸,“你知不知道暗器扎进身体有多痛?知不知道海水有多冷?知不知道,毒素发作的时候,是怎样的生不如死?为什么你不乖乖死掉呢?为什么要破坏我教复兴的大计?张弘范死了,我和父亲的心血付诸流水,可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坏事了……”
楼中夜脸上浮现出苍白的笑容。暗器扎入身体的痛,毒发时的痛,他不知道吗?两种剧毒相交发作,劳损过度时疼得快要破碎的五脏,有谁会比他更清楚?她毁了他的一切,却好像比他恨得更厉害。
“我没想到,我居然差点死在你的手上……我的夜郎,那个傻乎乎全心全意讨我欢心的夜郎,难道不是应该明知是我给的毒也会欣然饮下,明知是我要他死,也会欣然赴死的吗?你真让我失望……”一滴眼泪落在刀锋上,破碎,溅开。而泪也只有一滴而已,她忽然笑了,笑得轻柔,“我幻想过很多次,如果再见到你,我一定要杀了你,一定要亲眼看着你断气才行……”
“断气前,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白?”楼中夜间道,“上一次,你们杀了六大门派精英,是为了讨好皇帝,那么这一次,你们为什么要把毒药带到京城,还给皇帝服用?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哈哈哈哈……”明月心大笑起来,“毒药?什么毒药?金露是天赐甘露,能让人身轻体健,延年益寿,谁说那是毒药?”
“你们明知道,那东西会让人上瘾,最后无力再继,生不如死。”
“你知道了?”明月心敛了笑容,漫不经心道,“哦,那也只是一般贱民罢了。真正的达官贵人,会喝不起这点金露?夜郎,你还是这么天真。这个世界上,良药苦口,毒药却能暖心,不知道有多少人情愿服毒。我们只不过是顺应民意罢了。至于我们想要什么……首先,我父亲会得到国师之位,到时便可复兴圣教,铲除异教,比如你们武当山,还比如那个张留孙……所有非我圣教的教义,都不能继续流传在这世上,我们要天上地下,唯我圣教独尊!”
说到后面,她的脸上有激烈的慷慨,只有信仰才能赋予人这种强大的精神力量,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一切手段,忘记一切痛苦磨难,勇往直前。上一次被围剿的失败让他们明白,唯有倚仗朝廷的力量,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一次,他们即将成功。祈雨不过是面子上的事,不管祈不祈,老天爷终究会下雨的,也许时间长些,也许短些,国师的位置终究会属于他们。
明宗越脸上有着和女儿一样的表情,女儿完全说出了他的心里话。而在这时,一道朗朗的声音饱含内劲,穿透重宇,直抵屋中三人的耳畔:“圣师可在?张留孙前来拜上。”
“张留孙,我只当你是一只缩头乌龟,没想到今日倒有胆子找上门!”明宗越一拍扶手,同为皇帝所看重的道教人物,张留孙真要拜访也是规规矩矩递帖子,哪有隔空喊空话的道理?他起身离去,临走前,交代道,“张留孙来了,不要给这老小子拿住什么把柄,速速解决这人!”
“是。”明月心应了一声,回过头来,看着楼中夜,“看不出来嘛,你还搭上了张留孙这条线。可惜,谁也救不了你。”她的手抚过楼中夜的面颊,微笑,“暗器入体、毒药发作,这两种滋味你也尝过,那可真疼啊,是不是?放心,夜郎,这次不会那么疼了,会很快,很快的……”
她的声音轻柔,手势却毫不含糊,匕首对准楼中夜的脖颈,刺入!
五
皇帝笃信道教,前有全真道子,后有张留孙,现在又有明宗越。宗师与圣师,向来如同棋盘上的王不见王,谁都期待两人见面的一天,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两人见面的情况是这般。
作为圣师府真正的主人,萧毅连忙摆茶待客,然而张留孙并没有多作寒暄,直接向明宗越道:“贫道有一小友,姓楼名中夜,乃是武当门下,有人见到他被带往府上。此人身体经不起折腾,还望圣师早日放人。”
明宗越道:“昨日山人奉圣命祈雨,途经朱雀大街的路上遭人行刺,守通身为引路使者,搜拿刺客是职责在身,难道宗师这位小友竟是刺客不成?”
“拿人也要讲真凭实据,何况,这应该是衙门的差使,应该轮不到圣师吧?”张留孙的声音与气势都已卸下官场上的敷衍功夫,冷冷道,“今日我必定要带走楼中夜,圣师大人,可否卖贫道一个薄面?”
“若非刺客,宗师尽管带走。若是刺客,行刺山人倒罢了,误了祈雨大事,害的是天下黎民百姓,伤的是陛下龙颜,恐怕不是宗师要带就带得走的。”
“你——”张留孙拍案而起,“那我们便以江湖上的规矩来赌试一场,就请萧大人为证。贫道赢了,立即带人走,贫道输了,自愿离开京城!”
明宗越眼角光芒亮了亮,张留孙出身龙虎山,又自创玄教,实为圣教称霸天下的劲敌,况且,楼中夜落在心儿的手里,只怕能带走的,也只有一具死尸而已。
“好。”明宗越起身应诺,“山人输了,决不阻拦宗师带走楼中夜!”
身为武人,能亲眼一睹两大高手的对决,当真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但萧毅脸上却没什么喜色。数载同朝,他多少了解张留孙的为人。张留孙性子沉稳,没有把握决不会出手,而一旦出手,绝对是有了相当的把握,难道金露的事……
张留孙已经一越而出,落在庭中,明宗越后一步跟上,两人对峙而立,朗朗晴空,烈日骄阳,似乎都敌不过这阵阵杀气。渐有风雨欲来之势,两人的衣袍无风自动,那是真气鼓动之故,两人已如龙虎驾风云,只待一出手,便是决出胜负之刻,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道:“住手!”
张留孙和明宗越齐齐回头,就见走廊里,一人挟持着另一人走出来,一把小巧匕首搁在那人颌下:“再不停手,就要见血光了。”
“心儿!”明宗越一声惊呼。
“楼兄弟。”张留孙却是一阵放松。
竟是楼中夜挟持着明月心出来。
片刻前,厢房内,匕首挥到一半,便再也刺不下去。
一只刚刚还无力垂在地上的、犹带着血痕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咽喉。
明月心大惊:“你……”
“贵教的金露,果然有令人上瘾的资格。”楼中夜扼住她的咽喉,慢慢地站起来。此刻他觉得自从受伤后,身体第一次如此轻盈,真气如此通达流转,就好像没有受伤时一样。就在刚才药铺中一团乱时,药铺里大夫和伙计抱头逃生,他趁机喝下了那碗金露。
只要能换来片刻对这副残躯的掌控就好了……当时他是这样想的,而这令整座京城人膜拜的毒药,给了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新生。虽然只是暂时的,却已经够用了。
“你喝了金露?哈哈,你竟然喝了金露……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个好法子?”明月心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只要你第一口金露喝下,就永远成了我圣教的奴仆,我要你生,你就生,我要你死,你就死。哈哈……如果你还想要第二碗金露,就马上放开我。”
楼中夜静静道:“如果我不想要呢?”
“那就是死,死得可比一刀抹脖子痛苦多了,说不定比你以前毒发的时候还要痛苦……”
“那也没什么。”楼中夜倒转匕首,抵住她的脖颈,声音轻得像叹息,“其实我早该死了,在客栈里,我就该喝下你那碗甜汤,那个时候就该死了……这么久以来,我都觉得自己的命是向老天借来的,现在要还回去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身后的人声音平静而没有波澜,像极了崖山海上那一夜,明月心无边的恨意中生出一丝恐惧:“你、你想做什么?”
“向皇帝坦白你们的罪行,毁掉所有金露。”
挟着明月心的性命,楼中夜向明宗越道。
“不可能!金露对之于圣教,远比我的性命重要。”
这是走廊里明月心的回答。而明宗越却是脸色大变,全然顾不得强敌在侧,向楼中夜走来,颤声道:“放了她,放了我的女儿,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
就在“你”字出口的瞬间,张留孙猛然叫道:“小心!”
晚了。明月心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父亲,在父亲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她就明白父亲的意思。
不计任何代价也要除去这个知晓金露秘密的人……这个“任何代价”,也包括她的性命。这样也好,她此刻死,即是死在张留孙手里,父亲可以借机扳倒玄教宗师这块绊脚石……
就在张留孙开口的同时,明宗越“狼狈”的步伐骤然加快,五指如钩袭向楼中夜,同时一道毒粉撒出,毒雾笼罩范围之广,连明月心都被包裹进去,显然不打算给楼中夜任何逃生的机会。
金露,那是圣教复兴的关键机密,绝对不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明月心闭上眼睛,从小时便被教导,为了圣教做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但是,她还在楼中夜手里,如果他用她当作肉盾挡开父亲这一掌……
然而背上忽然传来一阵劲力,将她推送出去,纯然的柔功,令她脱离毒粉的攻击范围,却连发丝都没有弄乱一分。明月心睁开眼睛,已经身在战团以外,她完全愣住。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我这样恨你,而你明明也这样恨我……
楼中夜一掌推开她,一手硬接明宗越这一拳,在极为短促的时间里,劲力来不及催发完全,两拳相交,拳风激荡,毒粉四散。楼中夜连退三步,气息翻腾,嘴角溢出一缕血丝。
明宗越丝毫没有得胜的喜悦。萧守通带来的,明明是个手指都无法动弹的垂死之人,为什么还有这样强的反击能力?而且这一拳应付仓促,却卸尽他的力道,最后一记反推之势,刚中带柔,蕴藏着绵长力道,令人心惊。
当初在崖山,张弘范就是死在这套武功下吗?
此人留不得!
再一次坚定杀机,明宗越欺身便上,掌下内劲催动,暗器与毒物更是频出。楼中夜抵挡他的掌劲已是竭尽全力,再无余力应付其他,脸上顿时被暗器划开一道口子。
张留孙浸淫武道数十载,见过的拳掌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拳法,极刚时转柔,极柔时转刚,没有一丝滞碍,缓处行云流水,疾时气势磅礴。他几乎舍不得打断楼中夜,然而明宗越看得清楚,楼中夜伤口处溢出来的血不是鲜红,而是发黑。显然暗器淬过毒,激战中血液沸腾,毒素发作远比平时更快。
张留孙登时大怒:“明宗越你当真无耻,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小辈!”
他再顾不得汀湖规矩,上前向着明宗越的后背便是一掌。明宗越甲就防备着他,身后劲风来袭,一把淬毒暗器已然射出,暂缓张留孙攻势,手上却丝毫不缓,拍向楼中夜胸口。
楼中夜一口气缓不过来,眼看这一掌已经拍到面前,明月心一声尖叫:“父亲!”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喊出声来。他要死厂吗?不错,她一直盼着他死,可是,这一刻,她忽然很想问他一句:为什么要推开我?
楼中夜勉力抬头,在明宗越强势的掌风下,危如累卵,明宗越嘴角露出一丝狞笑。然而就在两人劲力交汇的一刹那,楼中夜的拳风中劲力涌现,丝毫没有受伤迹象,明宗越蓦然睁大眼。楼中夜仍然是那个楼中夜,中毒后气力不继,然而在他的背心处,却有一只手掌,将自身真气缓缓渡给他。
“萧毅!”明宗越怎么都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你干什么?”
“是药三分毒,让人吃了后便停不下来的药,便是毒。”萧毅苍白着脸,在这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如果这件事情一定要有人来揭穿,他选择站在揭穿的那一群人当中,才是最好的保身之计,也许皇帝会动怒,但至少能保守通不受牵连。
明宗越大怒,而就在这一掌受挫之际,张留孙避过暗器,掌风已至。
楼中夜哪里会让明宗越抽身?太极拳中的“粘”字诀在此时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明宗越脱身不得,瞬息间,张留孙掌风重重拍在了他的背心上,顺势封住他的穴道,喝道:“捉住妖女!”
楼中夜已经无力再做到这一点,身后萧毅一抽手,体内真气一空,需要扶住柱子才能站立。萧毅走向明月心,神情万般戒备,明宗越之女,岂会简单?可没有想到的是,明月心却是应手而倒,全无反抗,只有眼睛直直地看着楼中夜。
为什么……要推开我……
我的性命,父亲都不在乎,你还会在乎吗?
心中有这样的疑问,只是,永远都没有机会问出来了。
楼中夜被这样的眼神惊住,一刹那间心脏紧紧收缩,,然而,他忘了吗?她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技艺精湛的表演者,做起戏来让人分不出真假,武当山上的单纯美好,崖山海边的阴毒狡诈,他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而此刻这样的眼神,这种困惑又悲哀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是真,是假?
他分不清楚,那么,不去分辨了。他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由金露带来的兴奋与劲力快要耗尽,身体出现熟悉的酸麻,他摸了一把脸上的血,红得发黑。
毒,拜她所赐,他对于中毒的反应已经比大夫还要熟悉。
“入宫吧。”楼中夜道。一个是皇妃,一个是圣师,真正能裁决这两个人的,只有皇帝。
只用了一天时间,皇帝就明白了金露之瘾的危害。明氏父女立刻被打入大牢,秋后问斩。
从极尽富贵到跌入尘埃,有时候只有一步之遥。
第二天,明月心在狱中传讯,要见楼中夜一面。
那时候楼中夜伤口的毒已经开始发作。张留孙和叶希真两人轮番运功替他压制毒素都已无法见效,黑气渐渐从脸颊弥漫至五官,楼中夜出门时戴上了斗笠。
街上依然晴光历历,道路两旁的药铺和医馆有官差进出,显然是查封金露一事。久饮而上瘾者在地上号哭打滚,刚开始饮用不久的人也痛苦难耐。张留孙十分担忧皇帝打不过金露之瘾,为免夜长梦多,上本请皇帝改判明氏父女斩立决。
楼中夜只喝过一盏,到了此时,看到“金露”两个字,都有点骨头发痒。他连忙深吸一口气,暗诵清心咒。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练一趟拳,在旧伤缠绵的日子,是太极拳法让他一点一点恢复了健康。只可惜张留孙告诫他不能运功,否则毒素会加速运行,他会死得更快。
死……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大牢深处,他看到了那个数次将死亡带给他的人。她已经脱去了华服,绾着简单的发髻,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楼中夜此时有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离开武当南下崖山那一段路,她便是这样绾着发,在客栈的灯前守候,细细替他叠衣裳。
他一直没有对她说过,那是他人生中最快活的一段时光。当时没说,是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平淡、幸福下去。
“你来了。”明月心轻轻地开口,“何必戴着帽子呢?难道我不知道血墨毒粉的威力?”
楼中夜默然片刻,摘下了帽子:“有什么事?”
明月心没有说话,只是凝望着他,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我很想知道,在崖山你可以杀了我,为什么这次却要将我推开?”
楼中夜捏着帽檐,沉默。
“因为你后悔了,是不是?”朋月心起身,走到他的身旁,铁链哗啦作响,却并不影响她体态的轻盈与娇软,“每一个晚上,你都会想起我死时的模样,然后连觉也睡不着……是不是?如果再让你选一次,你也许就不会动手了,对吗?”她搂着他的脖子,仰望着他,纯然是当初的娇态,“夜郎,你是真心喜欢我的,是不是?”
“是,我喜欢你,我杀过你一次,不忍第二次见你死。”楼中夜迎上她的视线,心中同狱中的空气一般阴凉,有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好像回响着这一句话的回声,大概是心里说过太多遍了吧?以至于有了回声。是的,那些个日子,他夜不能寐,就算睡着了也会因为梦见她而惊醒过来,但是,“就算再选一次,我还是会杀了你。”
明月心笑意凝住:“你撒谎。”
“做错的事情就要承担,欠下的人命,就要以命相还。你害死了六大门派的弟子,我杀你为他们报仇,而我很快也会把命赔给你。”
明月心怔怔地审视着他良久,终于一声叹息:“真是我的傻夜郎……看来就算求你救我出去,你也不会肯的了。罢了,你闭上眼睛。”
楼中夜皱眉。
“闭上眼睛,我告诉你金露的解方。”
她声音低低的,充满引诱。楼中夜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他闭了上眼睛:“心儿,就算杀了我,你也逃不掉。”
“谁说我要杀你””明月心拉起他的手,放在她的手上,“知道吗?我也常常想起你……想起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我可以对你狠心,但你不能对我狠心啊,是不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的喜欢是假的,难道你的也是?我总是这样想,越想就越恨你。如果不是父亲有了金露计划,我活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武当杀了你——上天把你送到我面前了,我终于可以杀了你了,我真开心,真开心……”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特别的轻颤,楼中夜的手指感觉到一阵腻滑,温温热热,不对!
他蓦地睁眼,就看到了一滴一滴沿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往下滴的血,她的手握着珠钗,刺进了自己的胸膛。那正是,他当初送她的那一支。
像是受到了极可怕的惊吓,楼中夜想要收回手,可是,她紧紧拉住了他:“……可你后面为什么要救我?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我想不明白,我怎样都想不明白……我太累了,不愿意再想了……”她伸出沾满血迹的手,抚摸楼中夜脸上的伤口,“你猜对了,我骗你的,金露才没有什么解方,只有忍耐,忍过了瘾头,就算解了。只不过很少有人忍得过去……你知道吗?皇帝的圣旨已经下来了,明天就要处斩我和父亲。你看,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只要知道你想害他,他就会立刻杀了你。夜郎,你也是这样对不对?知道我给你下毒,所以就对我下那么狠的手,可是、可是为什么又要救我,为什么?”
“你别说话!”楼中夜的声音颤抖,整个人都在发抖,JL乎是哭着恳求她,“你不要说话,我先帮你止血。”
“才不要……为了圣教,我真的累了,好想歇一歇……”明月心软软地倒在地上,声音低下来,如情人之间的呢n南,“砍头太难看了,我不要死得那么难看,反正都是要死,不如死在你手上……呵呵呵,你又杀了我一次,夜郎,记住,你又杀了我一次,我是死在你的手上……
“带我走吧……把我埋在我们相遇的地方。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在武当山上的日子,我过得很快活。当时没说,是因为……我以为,那都是假的……”
六
“我问到了,要解血墨毒粉,非练毒者的血不能解,而练成血墨的人只有两个,就明宗越和明月心!”
叶希真一径找到大牢里来,看见昏暗灯火下楼中夜的身影,张口便道:“难怪你会到牢里来,快,只要他们的血就可以……”
声音在这里顿住,因为他已经看清了楼中夜半边脸上的血迹,然后,才看到楼中夜抱着一个人。
“……我带你回去,我会带你回去,回到我们相遇的地方……”
低低地念叨着叶希真完全听不懂的话,楼中夜眼中完全是茫然的,神魂仿佛已经进入另一个世界。
“楼兄?”叶希真试探着唤了一声,“有血便好了……解了毒快快入宫,皇帝召见我们。”
“那时候和现在一样是个大热天,槐树下面的金银花开得特别艳,你说过你喜欢……”
“楼兄?”叶希真皱着眉头拍拍他的肩。这回楼中夜终于抬起了头,而叶希真也终于看清了他怀中人的脸,吓一跳,“解毒就解毒了……你抱着这个妖女做什么?”
楼中夜轻声道:“她不是妖女,她是我的妻子。”
“你说什么?”
“掌教师兄主婚,六大门派为宾客,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楼中夜抱起她,“我答应她的,我要带她回家。”
七
众人入宫面的那一天,天上飘来厂几朵阴云,遮住肆虐已久的太阳。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人们说,要下雨了。
楼中夜和叶希真跟在张留孙身后,大殿上坐着那位不可一世的君王忽必烈。他的脸色有点发白,却并不影响眼中的神采,和他一起服用金露的人现在已经快要发疯,而他仍然可以大笑着和他们聊天。
只是在难受到极处时,他会拔出佩刀,与侍卫们厮杀。血很快溅上他的刀,他犹不罢手,弯刀指向张留孙:“宗师,你来!”
杀伐,正是他止痛的方式。
张留孙脸色微微一白。对方是皇帝,他不可能出全力,而不出全力,很可能就会死。
“让我来陪陛下吧。”楼中夜站起来。
“你?”忽必烈眼睛眯起来,他知道这是张留孙口中的武当弟子,为求《玄都宝典》而来到京城。因缘际会,揭发了明氏父女的阴谋,是个运气不错的小子,但是……忽必烈打量着他的身形,笑了,“你抵不过朕三刀。”
“我确实抵不过,不过三招之内,我能夺下陛下的刀。”
“哈哈哈!”忽必烈仰天大笑,刀光如雪般耀眼,向着楼中夜斩下。
楼中夜侧身避开,脚尖只提了提,旋即回到原位。手托住忽必烈上臂,肩头往处一顶,正是太极拳中“棚”字诀,忽必烈后退一步,楼中夜道:“一招。”
“不错。”忽必烈眼中掠过夺目光芒,让楼中夜想起曾经看过的狼。逼人杀气伴随着刀势而来,楼中夜闭上眼睛,手推、拂、按,转,双手扣住了忽必烈握刀的刀腕。
“两招。”楼中夜数道。忽必烈大叫一声,刀换左手,横颈便斩。楼中夜不退反进,猱身而上,一肘击中陛下的肋下。忽必烈一阵剧痛,正要回刀,楼中夜收了内劲,手顺势而下,忽必烈只觉力气全被卸去,刀已经到了对方手中。
“三招。”楼中夜将刀柄倒转,双手递上,“承让。”
他尽量使自己的吐息平稳,三招已是他的极限,胸中气血隐隐有些翻腾。忽必烈慢慢地接过了刀,眼中带着一两分漫不经心,只有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金露之瘾发作,还是因为这“败”的事实。
“陛下,我自小体弱,师父传下这套拳法,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更能平静心绪,摒除杂念,开人智慧,发人体能。陛下甘露之瘾发作时,可以练这套拳试试?”
“哦?我听说你们练武之人,门派之别十分严厉,你愿意教朕?”
“只要陛下手里的刀不再砍下来,我当然愿意。再者若练拳便可以达到效果,陛下就不用再拿人试刀了。”
“哈哈哈。”侍卫接过刀去,忽必烈笑道,“来来来,你这套拳叫什么名字,倒是十分特别。”
“太极拳。”楼中夜这才感觉到逼得人难以呼吸的杀气散去,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武当太极拳。”
八
来时是盛夏,离开时已是深秋。
来时是两个人,离开时是两队人。
经此一事,张留孙被封为“玄教大宗师”,授道教都提点、管领汀北、淮东、淮西、荆襄道教事,佩银印。武当山正在他所辖之内,遂代楼中夜请旨重修道观。忽必烈钦点萧守通随行,“以弥补对国师之不敬”,此乃忽必烈原话。
国师者,叶希真也。
就在他们入宫那天,久旱的京城便迎来一场倾盆大雨,龙颜大悦之余,便要册封楼中夜为国师。但楼中夜推说祈云致雨是清微派看家本领,大雨乃是叶希真所致。叶希真也不推辞,风风光光领「国师名头,却在楼中夜出发之日赶上车队。
“怎么?放着好好的国师府不住,难不成要和我一起回武当?”楼中夜打趣。
叶希真却是沉吟:“去武当啊……倒也不坏。”
“岂止不坏,简直是大好!”听出一线希望,楼中夜眼睛立刻闪闪发亮,“我武当箭镞林立、绝壁深悬、激湍飞流、云腾雾蒸,那可是世上第一仙山呐。话说叶兄原来你也是我道中人,你要不要也来一趟?什么时候有心情,上山修行,道行一定比别处来得高深!”
鲁大宥崇拜地看着小师叔,仿佛又看到了半年来小师叔将武当山下每个镇子转遍,富则拿到钱、穷也拿到鸡蛋的伟大场面:“但是小师叔,皇帝给了这么多赏赐,又派了母老虎帮咱们修紫霄宫,为什么你还是这么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呢?”
“糊涂!”楼中夜敲了鲁大宥脑袋一记,“道观有了,我派却是人才凋零,如果能把清微派拉上山,呵呵呵呵……”
“若我上山也可以,”叶希真一本正经地道,“必须教我太极拳。”
“放心放心,等我这趟回去,凡我武当弟子,人人必可学之。”
“成交。”
……这就是武当清微派一脉传世的由来,后一辈有弟子张守清身兼两家之长,成为一代宗师。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现在,我们的道长们正打马踏上归程,草木萧萧,天蓝如玉。楼中夜抚着腰畔的一只青玉坛子,心巾轻声道:“你还没有看过武当的秋天吧……武当山的秋景,可是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
评踪侠影?
本文总字数:1600
文/庚阳子
小编在整理本期《评踪侠影》的时候发现2014年已经过半,从侠友们平日在各个平台的留言来看,上半年经历了改版的《武侠版》还是比较受大家认同的。当然,在看到大家对杂志喜爱的同时我们还要再接再厉(握拳)。这一期,小编将带来庚阳子和疏静两位侠友的精彩刊评。
虽这篇小说写得非常不错,但我首先还是要吐槽一下里面两处极为不合理的地方。
一是陨石太多了,如果只有一颗陨石砸在紫霄殿上还可以说是小概率事件,但是无数陨石砸在同一个地方这需要多小的概率啊!除非是魔法世界的禁咒陨星天降或者是仙侠世界摘星拿月的大神通,又或科幻世界的天基动能武器。现实中是几乎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即使是一块陨石在空中解体,它的碎片也会散落到很远的地方,其实根本不需要无数陨石,只要一颗稍大的陨石就足以把紫霄殿夷为平地了 小说可以想象、可以夸张但不能太不合理。
二是太平教出现的时机不合理:太平教的原型显然是东汉末年的太平道黄巾军,但类似这种以宗教为名起兵的势力,一般都只是王朝末年阶级矛盾比较尖锐时才崛起的。比如说东汉末年的黄巾军、东晋末年的孙恩、北宋末年的方腊、清朝末年的太平天国等。像这种开国皇帝统治时期就发生起义是极不合理的。一般王朝建立之初,由于人口锐减,土地的矛盾还不突出。正是民心思安的太平盛世。像那种蛊惑民心的势力在这种时候只能潜伏起来根本没有市场,要知道中国的老百姓是最善良的,除非是王朝末年那样实在混不下去了,不然谁会去造反呢?
好吧,言归正题,四师兄谢狂歌剑道无双,五师兄柳阴性格阴沉,但我觉得或许师兄弟中只有他们两个是真正为了山门。师父常说要五师兄来以毒攻毒,若是武当因为同门中某(些)人的野心而面临危险时,恐怕需要四师兄的武力和五师兄的计谋来力挽狂澜了, 七师兄和八师兄没想到一开始就领盒饭,十师弟居然成了吃人狂魔,小师妹太小还看不出来。
最后再说说九师兄孙伯符,这不是小霸王孙策的字吗?个人感觉孙伯符和草玄是一类人,他也可以为达目的牺牲别人,唯一不同的是他还有一丝丝良知,至少会内疚。他原本一心成为武当第一剑客找太平教报仇,可是没想到太平教这么早就领盒饭了(不过或许还有残部,比如地公将军、人公将军什么的),如果没有什么特殊事情的话估计他还会像现在这样跟着草玄后面浑浑噩噩。可是,当草玄牺牲三师姐时他可以无动于衷,如果有一天要牺牲他暗恋的颜止哀时又会如何呢?
[刊评]临渊短评:
无责任猜测第二波(节选)
文/疏静
首先吐槽一下长达一个月的补课+考试+补课+考试+补课终于结束了!而且我正式升入了高三。《临渊,焚舟誓》结束了,《临渊·唐门乱》开始了。原来唐缇也可以不打酱油啊!
从叶子救唐缇看出,他果然有自己的人!他应该是要唐缇夺回明宗之位吧? (话说现在的唐门是唐孟生之后还是之前……)而雷风烈同样为十年前的事而来,但是明显和叶子出现了分歧,这真的是相爱相杀的节奏了。陆拾到底会站在哪一边呢?和雷风烈对战的白衣人,我的直觉是雨初寒。理由就是第六感了,反正是无责任猜测。对雷风烈噎人的本事默默点个赞。而后来唐门老头对小叶子的点评,其实和我心里想的挺相近的。关于包藏祸心一词,我也没考证,但应该是出自骆宾王的《代徐敬业讨武翌檄》里的“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不过是不是应用这个意思就得看作者了。
关于情感戏,洛夕和六十重逢。不过三角恋什么的太复杂了,不想思考!而且现在明摆着就是六十单恋洛夕,洛夕单恋叶子。
不过关于六十未来的路,目前作者在文里提了两种路,一个是像叶子一样的武道,另一个是器。按照六十目前的状况,很有希望兼具两者之长,用武道御器。六十现在又练过太初道的圣文,他和何引初有旧仇,而应飞扬成了新道尊,和叶家必有一战。叶子目前立场也各种诡异,再加上他多次和青城接触。所以, 日后他会先和谁反目呢?
最后,江湖十二家到底是哪十二家?求解……